时隔六年,范雨素和自己“久别重逢” 世界热议
本文转自:齐鲁晚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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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年前,在热度最高的时候,范雨素躲了起来。六年后,她带着新作《久别重逢》,平静归来。
2017年,一篇名叫《我是范雨素》的文章刷爆了网络。当年44岁,来自湖北襄阳在北京做育儿嫂的范雨素被卷入流量的“沙尘暴”。她没有被抛起来,生活也没有被重新“装订”,范雨素主动选择退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。六年来她仍旧住在皮村,打工、写作,“上午是生存,下午是生活”。
记者李静李岩松
出名带来的机会
范雨素从打工的地方赶来。脚穿高跟鞋,头发盘起,戴着一条红围巾。就像她自己曾形容过的:“我是池莉笔下,戴着托尔斯泰围巾收废品的农民。”
范雨素的《久别重逢》在今年1月正式出版,可以说是姗姗来迟。“拿到这本书时,我很高兴。”范雨素说,“写这本书的过程中,我常有不自信。”她给自己这本书打80分,“得到80分是因为充满想象力,扣掉20分是因为我觉得我文笔不好”。
这本书从2013年开始构思,2014年进入创作,2015年完成初稿。那时的范雨素还是个“素人”,白天做育儿嫂,晚上写小说,甚至没动过出版的念头。她把这本书最终能够出版归根于“出名”。“2017年,我出名了。名声给我带来出版这本书的机会。”
其实在2017年,她曾有过出书的机会。范雨素说:“当时有出版社要稿,还有人提着20万现金找来,但我跟一个编辑已经约好了。我不缺吃饭钱,总觉得人得守信用啊。”
但编辑希望范雨素将小说修改成非虚构,继续写自己的故事,范雨素想写的却是奇幻的,“我觉得我个人那点事已经写完了”。范雨素没有修改,出版变得遥遥无期。直到2021年5月,书稿兜兜转转到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编辑手中,最终出版。
前几天,出版社编辑告诉范雨素,这本书在同类作品中销量算不错的。比起销量,范雨素更关心读者能否读懂自己。她记得有一位阅读推广人这样评价:像汉语版的《百年孤独》,像《城南旧事》加新事,又像余华的《活着》,味道太丰富了。
湖北老乡联系到范雨素,想要签名。他们约在一家拉面馆,弥漫着拉面的味道,谈论着文学话题。老乡对范雨素说:“我很高兴,你一直在好好做自己。”
从昙花一现到树根深种
“那篇文章就像昙花一现,这本书更像一棵大树。”范雨素说。
范雨素第一次“出现”,是因为《我是范雨素》一文。“猝不及防,我甚至害怕不可测的事情发生。”范雨素这一次“归来”,是因为《久别重逢》出版。她说:“这次很平静。”
范雨素曾把出名比作一场沙尘暴。2017年3月,她花了几个小时写完《我是范雨素》。4月24日,文章在网上引起轰动,媒体、学者、出版社争相追逐,讨论话题此起彼伏。
人们惊讶,一个育儿嫂竟写出“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,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”这样的文字。12岁时,范雨素一人离开湖北老家,流浪三个月回家。小哥哥帮她找了一份民办教师的工作,但日子如白开水一样平淡。20岁的范雨素不能忍受在乡下坐井观天的枯燥日子,来到北京。后来嫁人、被家暴、离婚,她当育儿嫂,独自带两个女儿在北京皮村生活。
范雨素迅速被“看见”,但她大概也是热度降得最快的“网红”。火之后的第二天,她选择销声匿迹。2017年4月28日,皮村文学小组举行范雨素报道媒体说明会。范雨素没出现,她托朋友告诉大家,她的社交恐惧症转为抑郁症,要去深山古庙里躲起来。
事实并非如此。
范雨素没有躲进深山,就躲在皮村不过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。她也没抑郁,“我不社交,但我不恐惧。”范雨素坦称,“我不想通过名声得到什么,我感到生活被打乱了;我也不知道来者是善意还是恶意,如果是恶意的,我心里会不舒服。”
慢热、对人的信任度低,都来源于过去那些经历。范雨素如今回忆过去,再谈起来只淡淡的一句,“那就是人生的一段过程。”
不过一直到现在,范雨素仍然搞不懂为什么会火。“可能在别的路上吃苦太多,在文学的路上反而太容易了,我有点不太相信。”她甚至将这一切归结为“运气”。
上午是生存,下午是生活
一夜成名,并没有改变范雨素的人生轨迹。她仍然租住在北京皮村,打工、看书、写作,做一个“优雅的俗人”。
“原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电量不足的手机,现在有点自信了。”范雨素过去做育儿嫂,收入高一些,但工作时间长。出名后,赚了些稿费,她有了选择的底气,辞去育儿嫂工作,做钟点工。
每天早上,范雨素去挤公交。上午8点半到11点半,她在顺义一个别墅区做保洁。这家人要求不能用拖把擦地,要用抹布,地板要像镜子一样亮。衣服该手洗的手洗,该机洗的机洗。范雨素说:“把自己当成机器人就好了。”下班后,换乘三次公交车,下午一点回到皮村。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“不觉得多辛苦,也不觉得跟人家的生活有落差”。
如果出名提前20年,范雨素说也许会选择不一样的路。但44岁时才火,尽管有人邀请她做育儿编辑,有人向她约稿,但范雨素都拒绝了,“我只是退到有安全感的生活里。”
这六年,偶有记者采访范雨素,她也参加一些文化活动。“总的来说,风平浪静。”现在她一个月赚3000元钱,交600元房租,给读大学的小女儿生活费,剩下的留给自己日常花销。过去一起打工的人已经在北京买房,范雨素也梦想过买房,现在她不想了。
读书,是从未被打碎的事情。范雨素周末会到潘家园旧货市场淘点书,十元三本。农村妇女、北漂、带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,这些都曾是贴在范雨素身上的标签。“谁都不愿意让别人可怜,可我身上每一个标签都是让人可怜的对象。”范雨素说,“读书可以疗愈我在现实生活中的伤痕。”
记者问:“现在可以理解为上午是生活,下午是理想吗?”
“我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作家。”范雨素腼腆地笑着,“上午是生存,下午是生活。”
像流星一样划过天空
皮村,是范雨素有安全感的地方,这里让她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。“如果在老家,我不会做育儿嫂和钟点工。当然,也不会出书。”
皮村距机场10公里,每隔几分钟,就有飞机掠过低空。这里是北京东五环外的一个城乡接合部,四处贴着租房信息。出租车司机说,皮村也叫“新手村”。因为房租便宜,除了在本地打工的人,住着很多在市区工作的上班族,他们坐两个小时公交到达市区。这些年皮村发生了不少变化,现在更像一个吃穿住行完备的综合体。
范雨素说:“皮村的环境是熟悉的,像老家。人是陌生的,不用顾虑面子。”在她眼中,北京皮村就是远方。
在皮村,每周一次的文学小组活动仍在继续着。范雨素从2014年9月进入文学小组,已经快十年。她还记得,北京大学教授、皮村文学小组老师张慧瑜曾让大家交一篇作文,范雨素写的是《农民大哥》。这篇作文,成了点燃范雨素写作的“火苗”。
周六晚7时,大学教授开始讲作家孙犁。桌前围坐着的,有范雨素、北漂30年群演、房地产开发商、地摊小贩、地方作协成员、大学生,还有自媒体人。这群看似毫不相干的人聚在一起,在皮村寄托读书的热情,寻找精神的共鸣。群演一周没有开工了,脸上挂着倦怠。他感慨:“上过很多电视节目,也没改变命运,但这么多年一直坚持读书。”
这是一个特殊的课堂,飞机的轰鸣声和店铺的叫卖声,都被隔在了门外。
夜深了,范雨素回到出租屋,灯亮起来。在《久别重逢》面世前,她想,“只写这一本书,我要写我心里的东西。”现在她仍在写,没有计划,随心创作。“我想留下点东西,我希望我的书能够给这个世界降噪,就像写作本身能够疗愈我一样。”
范雨素从不担心被遗忘:“我曾经像流星一样划过天空就行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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